白银和黄金在树梢上舞蹈
2018-08-28 12:17: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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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白银和黄金在树梢上舞蹈

唐荣尧

上天给每一份物产都安排好了一份供其生长的土壤,就像将每个孩子交付给他们的父母,让他们领养回家。这便有了青稞和虫草被交付给青藏高原,哈密瓜和葡萄在天山脚下绽放出黄金般的笑脸;将薰衣草缝制成一袭紫色嫁妆送给普罗旺斯,让葡萄酒在波尔多释放迷幻般的香味;在怒江两侧的深山和哈喇昆仑山内捉迷藏般地埋下翡翠和玉石,让大地上的名特产中有了“缅甸翠”与“和田玉”,等等。

一些物产一旦通过特殊的通道走进令常人仰视的境遇,它们的身份和身价都会发生巨大变化,比如产于偏远地区的荔枝,在宫廷皇妃的嘴里咀嚼后,经过杜牧那“红尘一骑妃子笑”的诗句渲染,立即升价百倍;普洱茶经过马帮驼运进京后,经皇室里的贵嘴一品,便成了茶客们的热捧;康熙皇帝喜欢上哈密瓜后,此物便踏上了漫漫进贡之路。贡物以其稀少、名贵、质优而身价甚于同类物产百倍,历经数百年甚至千年后,依然有着高贵的身份和高昂的价格。

可惜,这世间大多数的物产,并不会都有普洱茶、荔枝、哈密瓜一样的命运,犹如再美丽的女性,也不一定有杨贵妃、慈禧般的命运,更多的物产就像生于斯、劳作于斯乃至终老于斯的村姑,命运好点的,嫁个忠厚老实人家,晚年有个几代同堂的命运。命运不济地,嫁个泼皮无赖、好吃懒做或者耍赌贪酒的,免不了终日以泪洗面。

香水梨,便是低调、终老于家乡的一份物产,来自一株株朴实如北方庄稼的梨树。这令人叫屈但又无可奈何的小物产,自然就有故乡农人小人物般的命运。

阅读一本书,精彩的序言或开篇,无疑会让读者提神。梨花,就是故乡春天的序言或开篇。

有些花,适应性强,能够在很多地方生存下来。每年在中国大地上团体操般依次盛开的油菜花,像排好出场次序的演出队员,从江南婺源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上,从东南沿海到青海湖边,次第亮相。有些花,对生存环境很挑剔,只在一个特殊地域盛开。在沿着黄河做长河之旅时,发现香水梨树,集中在青海省贵德县到进入宁夏时的南长滩,这1000多公里狭长的滨河地带里。整个春天,滨河两岸的长廊,简直就是两个巨大而不规则的花篮,格桑花、桃花、杏花、马兰花等,像手持一份份大自然送达的邀请函,从容淡定地来赴花事之宴的客人;也像参加一个重要论坛的嘉宾,肆无忌惮地亮出各自的容色,散出自己的香味,发表自己的见解。而梨花,好似一个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发言者,总是被其他喧闹的花声压在角落,它期待着真正的聆听者。

黄河奔流,劈开一条浩荡之路,两岸千里花廊,如悬挂于空的客栈招牌,春日里,昔日,河上乘筏漂流于水上者,现在,河边驾车驻足者,无不被这纷乱而美丽的招牌吸引、驻足。

梨花时节,家乡像一座简陋的乡村客栈,静静地坐在这千里水廊边,少有人问津。任何一个写作者,对故乡的赞美都会毫不吝啬,觉得拿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来赞誉它都不过分。天堂的模样就是故乡的模样。我对故乡及梨花的赞许,或许是对黄河漠然于故乡的一次拨正与平反。

对稀缺的东西,人类往往更能表现出浓厚的获取感。干旱缺水的西北地区,很多古老的村庄都冠以某某水、某某淌、什么泉、某某湾之类的名字。贫穷的故乡,有着一个带着中国农民式期盼的名字——发裕堡。像一个世代苦守贫穷但又憨厚的人家,故乡并没有等来暴发的命运,乡民的生活也一直远离着富裕的境地,日子像平缓流过的河水,没有波澜,甚至像一篇没有谋划好跌宕起伏情节的文章。上下两个村子,将发裕堡视为一份祖上的破败遗产,分得“上堡子”、“下堡子”两个名称,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,兀自成了一份世事沧桑的叹辞。后来,干脆各自分开了叫“仁和”、“义和”,邻村或黄河对岸人,则大多统称为“仁义”。

千百年来,一树树的梨花和春天相逢于故乡,就像故乡生死相伴的朋友,从不失约。更像是隔河而来窜门的亲戚,不添麻烦地留一段短暂且有余香的亲情。

且说这梨树也真怪,给上游地段黄河两岸的乡民留下了不尽的喟叹:梨树几乎都在河南岸长的蓬勃十分,而北岸几乎无法生长,即便有人强力栽种,结出的果实,简直如把黄河当淮河的橘子。这便令河北岸的人,看着对岸的梨花装扮出一个盛大而素白的春天来,闻着秋日梨树上散出的果香,暗暗生出些妒意。

我是闻着故乡梨花长大的,一株株百年老树被一朵朵硕大而素白的花色覆盖,整个村庄便笼罩在一片花香中。一次,走在梨花罩着的小径上,情不自禁地吟出那句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来,身旁一位老乡看着我,好像纠正一个很严肃的问题:“咱这村子,咱这园子,大小加起来,撑死也就几千棵树,哪来千树万树的?”我告诉他,这是诗人进行的文学夸张。他笑着说:“这个诗人的老家,或许有万棵树,你可不能以后拿着这句,到外面说咱村的梨花,做人要实诚,有啥说啥!非不得已了可以吹吹牛,但千万不可撒谎啊!”

梨花树下,我将老乡的话没当回事,一任它随风飘散。心里暗暗嘲笑着他的无知与缺少文学情趣。后来,才发现,吹牛是基于或多或少的真实进行夸大,撒谎的出发点确是背离了善意的。老乡在梨树下的那句话,又暗暗归来,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。

那一年,梨花盛开时,我在青海的贵德县,千株梨树下,盛名全球的钢琴大师理查德 .克莱德曼领衔,千余名琴童在千余株梨树下,小手舞动在钢琴键上,琴声合着花开的声音。1000多架钢琴合鸣,那阵势,何曾是一季花事所能承载的?现代音乐艺术和古老的黄河水流,到底是谁为谁伴奏?谁才是主角?

梨花树下,我曾问过一个当地官员:“这梨花和那个老外有什么关系?花这么多的钱请人家大老远地来,还让这么多的孩子和钢琴陪着?”官员一脸不屑地回答我:“这你就不懂了,这是旅游时代的炒作,让外地人来这里看梨花,增加当地旅游收入。”哦,在他的眼里,梨花是可以用来挣钱的。

再后来,我也曾去过黄河流入宁夏的第一个村,一个叫南长滩的村子,看过当地政府不遗余力地打造的梨花节。节会过后,我漫步梨花树下,游客扔的装垃圾的塑料袋,比梨花更白、更大地盛开在田地里。当地为了宣传梨花,竟然制造了一个美丽的花环:通过媒体宣传,说一个消失近千年的古老王朝的皇室后裔逃到了这里。千年前,那支皇室姓拓跋,是古老的党项羌人一支。唐朝时,从青藏高原迁徙到黄土高原,被赐封为李;宋朝时,赐封为赵,而到了他们建立属于自己的大白高国——也称为西夏——政权时,干脆将两个中原王朝的赐姓都撇过,称自己为嵬名。拓跋的姓氏,在宋朝文献中和大白高国的文献中,拓跋这个姓氏,已然绝迹。而生活在南长滩的那支姓拓的族人,和我的家乡相距不远,我们县内的不少拓姓女子,嫁到南长滩,他们的姓念ta。为了招致更多的外人前去古村旅游,南长滩的拓姓人不惜将自己的姓也卖了:没有外人时,村里其他姓的人喊他们为ta;有外人时,便大声喊tuo。

不知道他们在听别人将祖辈喊了多少年的姓氏喊走样时,是什么感受?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真成了皇室后裔了?梨花若有知,洁白的脸,会不会让一抹羞红取代?不少村民对我很有意见,大意是我常年研究西夏,就不能松一下口——稀里糊涂说西夏,错把ta姓念拓跋?

我轻轻的摇头,我想起家乡的那个老乡的话来:做人写文章,适当吹牛可以,但不能撒谎。

我怕再次走进那个村子时,愧对那一树树的梨花的白——比宣纸还白的干净与纯洁。

梨花,完整地伴随了我的童年、少年。年年春季,一株株梨树仿佛上帝精心制作的时钟,准时以一朵朵硕大的白色盛开,呈现给故乡。那时,天空的湛蓝、远山的干黄、河水的碧彻围起的天地大背景中,数千株梨树上梨花,撑起一个个巨大的白色巨伞,这些白伞又像列队的将士,构成一个更为巨大的白色之海。

故乡是距离所在县最远的乡村,前往县城要走几十里绵延的山路,翻过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,穿越几十公里的一条山谷,才能踏上通往县城的公路。如果渡过黄河,不到30公里,就到了临县的县城。这让乡民们更多地选择和对岸的交往,很多家乡的女子就是在梨花季节,以新娘的身份嫁到对岸,或者,迎娶对岸的女子。我的奶奶、母亲,就是在梨花季节,乘着羊皮筏子踏进故乡。近百年间,筏子、木船、小机动船、大滑轮摆渡船,依次出场,从近乎无声的筏板声到吱吱呀呀的划桨声,从突突的柴油机声到滑轮在半空铁索上无声划过。一筏飞渡,一船飞渡,往来间驮负着乡民们走向外界的梦想,也构架着这里和外界的联系。千百年来,浑黄的水面上,一次次的渡船、一船船的摆渡,多少黄河上的故事风情随着一个个漩涡东流而去,留下的是滨河小村的百年世事。袅袅炊烟升起、飘散,悠悠民歌小调响起、散失,烟影歌声里,收录的便是小村的沧桑。

牛、羊皮筏子也好、木船、机动渡船也好,大多的时光里,它们驮负的主角一直是村民,和众多散落在黄河边上无数的小渡口一样,默默地陪伴着岸边的山、水、人、事,很少有人去写这些梨树下的风情掌故,即便有几行文字出现,也是如今应和了市场经济时期的旅游开发之景,不像张承志写笔下的大河家、杜鹏程笔下的风陵渡那样因为一纸文字而出名,也不像黄河边上的花园口、茅津渡那样因为厚重的人文历史而被历史收藏。发裕堡渡口,像一颗纽扣,连接着故乡和外界,孤静而僻远。

乡民们在偏远的山河深处和纯朴的心境中打发着属于自己的日子,将乡村推进一种慢生活状态中,遇上上游大雨的夏天,渡口成了摆设,整个村子掉进一片隔绝状态,成了体验中国慢生活最好的乡村。这种生活在如今快节奏的市场境遇里,真就成了一个奇迹。

上天赐予的这一树树梨花,可不是供游客、摄影师、画家、文人们以艺术名义完成的文化消费。它有着自己的使命,寄藏着村民们关于收成的愿景。

花事退场后,梨花的盛白,退隐向黄河的记忆深处。没有农人去关心花事过后的梨树,他们得忙着照顾夏田的庄稼,梨树就像乡里的孩子,父母忙时,扔在田间地头字玩耍一样。梨开始独自成长。直到暮秋时分,一株株老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果实,村庄弥漫在一股诱人的香气中,繁忙了一个夏天的村民们似乎才想起梨树来。

顺手一摘,随手一捏,梨自然会分成两瓣金黄,包含香气扑鼻而来,“香水梨”的名字因此而来。

乡民们对待植物、物产有着自己的敬畏。梨花盛开时,是不允许折摘的,有些带着孩子路过果园的妇女,会把孩子抱起来,尽可能的让那小小的鼻孔接近梨花,也不能折一支带回家中,在她们的概念里,一株春天的花就是一串秋天的果。这种对植物的敬重,不止体现在对待梨花上。山坡上盛开的牵牛花,在家乡有个奇特的名字:打碗花。大人们担心孩子们去摘来玩,从小就灌输这样一个观念,谁要是用手接触到那种花,晚上吃饭时,会不小心将碗打碎。我们从小就养成了不去采摘牵牛花的习惯,即便不少农家妇女将牵牛花的种子撒在家里废弃的脸盆、小陶缸等器皿里,让夏日的农家小院墙上爬满牵牛花,那个古老的习俗在村里一代代传承着,没人去折花。

摘梨,是个神圣的季节,像夏天开镰割麦时要祭祀一样,乡民们同样会烧香、洗手、给树神请安。梨树的枝很脆,果实多结在树梢,他们认为:踩在树干上是对树不敬,站在树下用长棍棒打梨下树,既会让梨疼,也不利于梨的秋藏。他们用做好的果梯——一般小的8、9米,大的12、3米。家乡的梨园很大,每户人家,都是有几株梨树的,摘果子是一家一户不能完成的,一则是果梯少,得大家轮流用,二则是果梯高大,一两个人无法操作能,需要几个男人,选好角度与缝隙,将果梯从树梢间慢慢伸进去,尽可能地避免碰断树梢或碰落梨。然后,那个提前好些天就不能剪指甲的、身轻灵巧的男人会爬上果梯最高的一层,用手一个一个地摘梨,每碰到一颗梨,就像接触到一枚圣物,小心地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合拢住梨把,接着,手掌朝外,将梨尽可能地半握在掌心里,指甲尖稍一用力,手向外轻轻一撇,一枚梨就离开了梨树,被轻轻放在挂在果梯横杆的木条兜里,一颗,两颗,三颗,梨满兜时,梯上的摘梨人,朝树下方向轻喊一声,树下等候的人人仰头,看着木兜从从梯上缓缓掉下,及够手触到的时候,似乎迫不及待地将其迎住,一偏,兜里的梨缓缓地被倒在提前淋湿的地面——怕梨遇到干硬地面而碰伤。兜里的梨倒空了,一扬脖子,冲云梯上的人喊一声,上面的人一收手中绳子,空兜和装满梨时下沉截然相反,像一架直升飞机猛然离地,快速被拽上果梯。这样一次次间隔着重复的动作里,树上的梨越来越少,而堆在地面上的梨,更是被当成宝贝似的,一个一个地被反复查看,确认没有撞伤、疤痕后,才被装进侯在旁边的大布袋里。从手摘到装进木兜,从木兜到堆在地面,从布袋被装上毛驴车拉回家,这一切都在一种近似神圣的仪式中进行,就是怕梨碰伤,任何一颗梨如果碰伤,是连秋天都过不去的,会感染到旁边梨的。

果梯仅仅是帮助采摘树梢部分的梨,而那些隐在主杆周围、果梯伸不进去的梨,则需要摘梨者从主杆爬上去,也是从上而下,在保证旁伸枝干能承重的情况下,树下的人伸过来一把摘梨神器——当地人叫掠掠,在一个长约2米左右的木杆顶端,连着一个直径6寸左右的圆形铁丝环,一个布兜的顶部穿过铁环。在树怀里拿掠掠摘梨的人,把控着掠掠伸出的长短距离,在浓密的树叶间,发现一个梨,便伸出掠掠的木杆,瞄准梨进入到铁环内,轻轻向上一抬,确保梨进入到布袋了,手腕稍微向上一抬,再向外轻轻一伸,靠近摘梨人这端的铁丝口会碰断梨把,一颗梨就稳稳地、轻轻地落入布袋中,一颗,两颗,三颗,小布袋装满梨了,摘梨人掌握着平衡,慢慢将木杆往怀里拉,直到小布袋几乎进怀,便伸出手将里面的梨,一个一个地轻轻取出,放在自己挂在旁边枝干上的大木兜里。木兜装满了,摘梨人便朝树下候着的人喊一声,慢慢送绳子,让绳子牵着的木兜缓缓朝地面下降,地上的人接到木兜,也轻轻地倾斜,将里面的梨取出,堆在地上,一一辨认、捡拾,确保没有碰伤后,才装进大布袋。

摘梨是有态度的,甚至是具备仪式感的;摘梨的过程,乡民们称之为请果子下树!

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村子里存活了下来,梨不能摘尽。要古意在树上留下梨,作为飞鸟过冬的食物。这样吸引来的飞鸟或许嫌吃梨太素,便会找滋生出来的树虫而食,为来年一树梨花盛开免除了虫害。

从开花到摘果,梨树写着乡民们朴素的、对待动植物的态度:以善赢善!这种朴素的善念,像梨花一样,一代代地在乡民的心中盛开。

摘梨季节结束不久,霜降大地,像一个巨大而精准的画笔,一一抹过树叶。树叶变红,整个果园像一盆徐徐燃起来的火;又过几天,果园像个神奇的魔术师,给树叶涂上了红褐色;再过几天,有的树叶开始变成咖啡色甚至变黑,开始从树上纷落。红的、褐的、咖啡的、黑的,叶片在半空中飞舞交织。那时节的乡民们,忙于收割秋日庄稼,灌冬水,果园又回到弃儿般的境地,秋风过处,兀自将一树叶片抖落得干干净净的,剩却一株株孤兀的枝干,向天空送去一份告别。这时的乡民们们赶着毛驴车,来到果园,拿着扫帚,将树叶扫进布袋、背篼里,拉回家。这些树叶,要么是驴、羊过冬的美食,要么用来烧土炕。

小时候,记得一个贪玩的邻居大哥哥,在梨叶缤纷飞舞于晚秋的季节,和几个伙伴跑到果园去,落叶快尽的树,犹如退潮后的海让礁石露出,乡民们故意留下的梨,以自己的金黄醒目于树梢,就像挂在半空中的黄金,发出一阵强于一阵的诱惑,几个小伙伴的怂恿下,那个大哥哥勇敢地沿果梯往上爬,到最顶端的梯层后,横向而动,向树梢的那颗梨爬去。突然,他踩空了,从半空中摔了下来。我和伙伴们赶到果园时,听见的是他父母撕心裂肺的嚎哭——他们的孩子,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。

后来,读到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曼杰什坦姆的那句首诗——“黄金在天空舞蹈”,不由想起故乡梨树下埋着的那个场面,心里自然就篡改其为“黄金在故乡的梨树上哭泣”。那是村里第一个、也是最后一个遭遇这种命运的孩子。从此,果梯被乡民们在摘完梨后都运回家了。

摘梨的过程,乡民们敬称为“请果子下树”。然后是“请果子回家”。香水梨的存放和其他水果也不一样,要用黄河两岸山里产的蓆芨草,编成专门盛放香水梨的背篼,那是一种高约1米左右,外面是直径在3厘米左右的方形透气格子,里面再用稻草、麦草等铺垫,通过渡船运走进了黄河两岸的其他乡村,换取村落里没有的生活生产资料。村民们留给自己吃的香水梨,存放方式也很独特。用树枝、麦草搭在屋顶成个简易小棚,堆放着挑选出的好梨,这便是“请果子上房”。

到了冬天,梨因为天气变化而变成了黑色,也不像秋天那样散发出香气,梨色和香气开始它们的冬眠。倘若家里来了客人,主人会顺着搭在房屋前的梯子上去,在屋顶去取些沉睡中的冻梨——“请果子下房”。那是每个主人招呼客人的上佳的礼物了,冬梨被放进凉水里,慢慢地,冰碴子消融了,融化的也是主客之间的一份情谊。冬天的梨,在黄河沿岸也因此有了另一个名字——软儿梨。尤其是隆冬季节,乡下人有个头疼感冒的,几个香水梨下去,真的就有那么一份神奇的功效;男人喝酒后,冰凉凉的几个梨下去,自然也就醒了几份。

故乡曾有过一个至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字——塔尔湾——不知它的含义是什么。也有过发裕堡这样一个带着小农盼富色彩的名字,更有“仁义”这样含有对教养追求的名字。它们就像父母取的乳名一样,带着一定的盼望。而每想到故乡年年梨花白的景象时,我就忍不住想把它称为梨花村。尽管那滨河的美丽但不富饶的乡村,承领着成片成片的小麦、水稻作为主粮,也有像戒指、项链般作为点缀的高粱、荞麦、玉米、洋芋、黄豆等杂粮,甚至还有黄河鱼、虾等水生动物的滋养,但香水梨,确因稀少而在乡民心中有种“金贵”之感。

从发裕堡顺河而下,沿途的金坪、大庙等甘肃境内的村落里,都有一树树梨花在春天亮出白色的素洁。黄河流出甘肃,进入宁夏第一个村子南长滩,这里的几百株梨树便是整个千里黄河沿岸中梨花盛事的最大句号。从青海省的贵德县至此的1000多公里的流程里,一树树梨花下的青春情愫、一季季雪花后的酒歌民谣、一缕缕炊烟里的村情民事、一船船载驮的繁忙及其后的落寞,山河相隔出的距离和神秘,让走进者足以展读一个个梨花村落的神韵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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